唯心主义一定是错的吗?

唯心主义一定是错的吗?

马克思本人,即那个满嘴大胡子的思想家和哲学家,在其后期著作中,明显是反唯心主义的.他这么反,是经过了他艰苦的思考,得出的一个结论（千万不要拍马屁地声称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“科学的”结论）.他的那些思考过程,今天仍然值得我们重温.但是,在我的学生作业里,我常常读到类似于这样的句子：“这个理论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沼,是错误的.”这时候,我就很悲哀——什么人有理由说唯心主义是“泥沼”?什么人有理由说唯心主义一定是错误的?学生在我们的那种“哲学”课堂上学了一些教条,在遇到某个说法或者观点的时候,那德性就好像是个坐办公室的官僚那样,“这个不符合有关规定”,利利索索地就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,全然没有紧蹙眉头努力思考的习惯.哲学,本来是爱智慧,如今把学生培养成了爱愚蠢的一些人.马克思本人,可绝对不是这么一种人.我们应该想办法让学生像马克思那样思考,而不是命令学生相信马克思的这个或那个结论.但是,马克思在意识形态上的孙子们,苏联孙子和中国孙子们——这些孙子——他们把活的马克思主义当成了意识形态,当成了宗教信条,当成了维护统治的手段.因此,教科书里的那种马克思主义,仅仅是马克思主义的尸体.因为,你不可质疑它,否则你就是反马克思主义,你就错误,你就荒谬,你就反动.思想的过程比思想的结果更重要.一个结论,即便是对的,但没有论证的过程,那也没有很大价值.比方说,你知道勾三股四弦五这个毕达哥拉斯的特例,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,那么这个特例的用处就不很大.我知道爱因斯坦的那个著名的公式：E=mc平方——但这没有很大的用处,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如此.与此相似,马克思有什么结论,我们知道,但这没有什么用处,如果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.我们必须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,我们甚至还要听一下他的论敌如何反驳他.这样一来,我们得到就不是一个死的结论,而是一个活的思想过程——自然,我们是有可能发现这个思想过程可能是有错误的；而对那些正确的部分,我们才可能真的相信.伟大的思想家总也逃不过一个悲剧：他们自己是革命人物,是怀疑论者,是无拘无束的思想者；但是,在他们可能被供奉在神位上,却成了思想的羁绊,成了保守势力护身符.马克思、耶稣、孔子、亚里士多德,都是如此.假如我们可能问一下躺在坟墓中的马克思：或者说,我反对马克思主义,你有什么意见?如果马克思说,你敢!我的主义就是真理,就是圣经,任何反对我的人,必定陷入谬误；因此,你们根本就不需要思考,更不可怀疑我的思想；你们最好的办法,就是像奴隶那样,把我的书背诵下来,你们因此变成傻瓜没有关系,但是这可以保证你们不犯错误.我就会说：去你娘的马克思,你根本就不是马克思,你更不是个马克思主义者!我宁肯陷入谬误,我也不做一个傻瓜!——是的,我宁肯陷入谬误,我也不做一个傻瓜!如果我们看马克思早期的著作,即那本有名的《1844年经济学—哲学手稿》,你会发现马克思在更大的程度上是个唯心主义者.可是,马克思的孙子们,蛮横无理地代替他爷爷叫嚣：那是马克思不成熟的思想,不该算在马克思主义的范围内.这么说,或许是对的——但是,那个不成熟的青年马克思,或许是更有道理的；而成熟了的马克思,也必定是有可能把事情想错的.客观而言,无论我们对马克思主义是什么看法,马克思主义被引进到中国,对中国的现实和思想方式都发生了一次重大的“西化”,这大大有助于中国这头睡狮从稀里糊涂的梦境中醒来,而变成一个现代国家.但是,同时,马克思主义却变成了禁锢我们这个民族的思想自由的枷锁,这又大大束缚了我们前进的脚步.应该把马克思看作一个思想家,而不是一个宗教家,而思想家是会犯错误的；应该把马克思主义看作一种哲学,而不应该看作一种教义,而任何哲学都可能是错误的.正像德国的宗教改革家马丁·路德主张的那样,如果你想跟上帝接触,你自己就可以与上帝对话,而不必通过罗马天主教会.如果我们想接触马克思,我们就必须直接去读马克思的第一手著作,千万不要看任何二手的课本与解释.与此同时,我们必须信心十足地与那个满嘴大胡子的老头儿平起平坐地交谈,忘记他是什么伟大的革命导师；谦虚地听他的解释,但也不惮于提出诘问甚至反驳.总而言之,我们必须把思想的镣铐溶化成前进的发动机.